北京的官园鱼市是在一个巨大的工厂厂房里搭建的。原来的工厂要么是光排废气污染环境，要么是效益不好，反正是关闭了。这样鱼市就在这块地盘上兴旺了起来，厂房被隔成一间间的店面，纵横排得都很齐，长长的一大溜蔚为壮观。卖热带鱼和卖其它东西不一样，它里面需要水和电，鱼缸里时时要打氧气，冬天要用加热棒提高水温。一旦停水停电，死鱼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，鱼老板说，那死的不是鱼而是钱哪！
“来条狗仔鲸！”
“100块一条！”
一位少年和一位老板的对话引起了在鱼市里闲逛的我的注意。少年没有讨价还价。老板也没有丝毫犹豫就把狗仔鲸捞给了他。少年看样子是老养狗仔鲸的，他自豪地晃着脑袋，那模样就像在夸他的一个兄弟：“我养的那条狗仔鲸有80公分了。”老板说，“您的缸如果有两米的话那您的狗仔鲸就能长到两米。”少年说，“那不是成了海洋动物了吗？”老板更得意了，“亚马逊河和海也差不多。”鱼老板说，狗仔鲸进价就贵，大约七、八十元一条。鱼缸的底层拥挤着一堆胖嘟嘟的狗仔鲸，此时我可以细细来观察它们。其长相极像鲶鱼，体形庞大，上唇和鱼体上半部份为灰黑色，并带有颜色更深的小斑点，酷似抽象派的图画，能供您展开想象的空间。鱼体下半部分，包括下唇和三对长触须均为白色，其中的一对长白须凭添了狗仔鲸的几分威武之气。然而，此鱼却十分温和。说它温和，可是又十分爱吃小鱼。这真是一种怪鱼。狗仔鲸的栖息地广泛分布于亚马逊河地区，包括秘鲁、圭亚那和巴西一带。它们成年后适合群养，主要食物是活的或死的鱼类和其它肉类。此鱼胃口好，消化彻底，因此长得很快也很大。在水族箱一游动开，就像一个庞然大物、很是威风。为了进一步了解它的习性，我决计买上一条。已经去了几次鱼市，张口一问，鱼老板说：“120元一条！”我说：“前几天不是100元一条吗？”他说：“你再过几天还要150元一条呢。”嗨！这其貌不扬的鱼居然还一天一个价呢。
又过了几天，我装着不买鱼的样子，东张西望地走，漫无目的地看。想必是我这副无所谓的态度，比较平和的心态引起了卖鱼人的注意。他推荐说：“这条狗仔鲸100块一条，给你吧。就这最后一条了！”我一看，这一条狗仔鲸的背鳍裂开了，瘦弱不堪，尾巴也不红，便开始犹豫起来。卖鱼人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，“这条鱼要不是这点毛病，那还不卖150元一条？！”狗仔鲸的学名是红尾鲶（ Red -tailed　Catfish )，其主要特征是红尾巴，另据书上记载，该鱼若是鱼背漆黑肚皮雪白，乃为极品。现在水缸里游动的这条狗仔鲸，其尾巴呈惨白色，似乎营养不良，两眼失神，神色慌乱，只顾埋头往角落里钻。店家用力拍打着鱼缸，想激起鱼的机灵劲儿。这是卖鱼人常玩儿的把戏，见顾客来时，便在店里一路走去把一个个鱼缸拍得山响，令鱼儿惊恐万状，外行人还以为是鱼儿鲜活万分呢。卖鱼人非常诚恳地说：“像这么大的一条15公分长的狗仔鲸，怎么着也要您150元哪。剩这最后一条了，便宜100块给您得了。”北京人推销东西的感觉有点霸气，仿佛甩卖是他对你的施舍，他那种大大咧咧的神情，让人感到是你占了天大的便宜，他吃了天大的亏。在这种情形之下，你好像没有理由不买鱼了。现今侃价似乎都在讲理，都在辩论，他要150元，你嫌贵，他说100元，你就只能再说鱼不好，别无他由。店家见我动了心，又说：“告您吧，狗仔鲸一时半会儿上不来了。这鱼市要搬家，家家缸里都空着呢。”我说，“那您搭上一条鱼。”鱼老板狠狠心说：“好，买一送一，搭一条清道夫，10块钱一条呢。得！狗仔鲸成90块一条了！”鱼老板用网把狗仔鲸捞进一个大塑料袋，走到一个汽车轮胎面前，那里面装的是氧气，从内胎引出的一根皮管将氧气打入装鱼的塑料袋中，然后用牛皮筋把袋口扎紧。这样包装的鱼拿到乌鲁木齐也是平安的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，成交了。
狗仔鲸在我家的鱼缸里落户了。先它而来的有两条铅笔鱼、两条地图鱼、两条红魔鬼鱼，这些都是吃活鱼活虾的家伙，用人类的话来说，就是杀人不见血、吃人不吐骨头的混世魔王。我每个星期日在鱼市上买来一块钱的小鱼小虾喂它们，每每当这些鲜活之物进入鱼缸的时候，水族箱里便发生海啸，响起战鼓一般的雷鸣：铅笔鱼嘴尖一口一个吃得稳、准、狠；地图鱼机动性强，不将小鱼吞下誓不罢休；红魔鬼像条快艇，咬住小鱼小虾就没跑；狗仔鲸生活在最底层，水面上和水中层的鱼吃不着，就像盲人一般在缸底瞎摸，偶尔会有一、两条小鱼误入它口中，它咬住后便贪婪地吞下，样子极为可怜。和那几条“强鱼”相比，狗仔鲸显得很弱，没有很强的生活能力。然而，当一场大战硝烟散尽、水花不溅、水面平静之后，强鱼们抹着油嘴悠然自得地散游时，狗仔鲸开始打扫战场。那些小鱼小虾有些被咬得遍体鳞伤，狗仔鲸一口吞之；被强鱼吃掉一半儿，有的头掉了，有的尾掉了，狗仔鲸上前一咽了之；被逐得有气无力的，已经游不动的，狗仔鲸上前一气食之；强鱼们不愿问津的死鱼、臭鱼，狗仔鲸也不嫌不弃地大吃大嚼。最后，肚皮最圆的是狗仔鲸。不几日，狗仔鲸的背鳍长好了，挺拔有力，赳赳生威，只是它的尾巴不红叫人不快，别忘了狗仔鲸的学名是红尾鲶啊。尾巴不红，叫什么狗仔鲸？日复一日，月复一月。那狗仔鲸像是抹了一层油，晶亮晶亮，身体越来越长，脑袋越来越大，色泽越来越好。此时，我也未觉狗仔鲸有什么过人之处，只是感到这家伙特别能吃。忽有一日，窗外北风呼吼，室内一阵漆黑。我的目光突然被水族箱所吸引，其它的鱼都一动不动地睡着，狗仔鲸则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猎狗在缸中不停地嗅着什么，身上时时有亮光泛出。我看得出了神。此时，狗仔鲸肚皮通体透明，白如脂玉，似美女肌肤，在暗水中恰如一缕宝石的幽光划破夜空。一股说不出的快感涌向全身。我感到热，忙定定神，倒杯绿茶，燃只香烟，细细观察。狗仔鲸仿佛成了水族箱里的主宰，只见它上下翻飞，如神龙云游，他一口一条小鱼，一口一只活虾，吃得兴起，那里肯住！它口中呼呼之声可闻，潇洒飘逸之驱可见，如闪电一般地在水中疯狂起来。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：我看见了狗仔鲸的尾巴突然红开来，渐渐地、慢慢地、缓缓地红起来，那红色——鲜艳、夺目、灿烂，如同一轮红日，而且是那般水灵。有谁见过水中的红日吗？我赶紧翻书，只见《鱼类辞典》中有一重要的条目被我忽略了：狗仔鲸属夜行鱼……